我18岁那年的夏天,刚高考完,成绩不理想,勉强能上个二本。家里人想让我去一所技校学门技术,每个学期还能有奖金补贴的那种,我自然是不肯的。
那段时间和家里人闹得很僵,我爸甚至撂下话:“要么就读我们选的学校,要么就去打工赚钱还给家里。就你这破成绩,还想让老子出钱供你上大学?做梦!”
当晚我就收拾了行李,走的时候把门摔得“砰”的一声响。我就不信了,我都成年了,不靠你们我还活不下去了?
自赚学费的念头在我心里生了芽,为了去想去的学校,我决定靠自己来赚大学的学费。其实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该去哪里,该做什么,迷茫得一塌糊涂。身上只有270块钱,住的青旅,凌晨两点还在网上投简历。巧的是,有家公司立刻就回复了我的投递,在求职平台上询问了我一些基本情况后,让我先去他们公司面个试。
当时求职心切的我,并没有认真地看公司和工作职位的介绍,只祈祷在这捉襟见肘的时候,那家公司能够录用我。后来才知道,我踏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,竟是那样的纸醉金迷,充满诱惑。
到了公司之后,负责接待我的是一位看起来30出头的大叔。面试进行得非常顺利,张叔问我:“和客人稍微的身体接触,你能接受的吗?毕竟来花场玩的客人,总不会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,搭个肩、搂个腰什么的你能接受吧?”是的,我来到公司面试才知道,原来这份工作的主要内容是陪去夜场的客人喝酒、聊天、划拳、摇骰......
而这个公司的夜场,又和其他夜场的经营模式不太一样,他们把公司旗下管理的场子统称为花场,也叫做演艺馆。在花场里,有演员会在舞台上表演走秀、唱歌、跳舞之类的才艺。要是客人对哪位演员感兴趣,可以给她送“花”,也就是说点这个女孩去他们那张台。
而客人所送的“花”就相当于提成,公司与演员五五分。“花”的形式各式各样,有花环、皇冠、披风、凤袍......当然,越漂亮的“花”,价格便越高昂。
初入社会的我,对这月入过万的工资条件自然是心动不已,再三地向张叔确认过工作内容绝对不会涉及黄、赌、毒后,我签下了合同。
公司马上给我安排了一个舞蹈老师,叫七七。其实七七年纪和我相仿,可她告诉我,她在花场做了快一年了。听她说,在花场的这小半年她也存下了不少钱,上一年她哥结婚的聘礼她还出了八万块。
而现在,回总部做舞蹈老师,是因为长期的日夜颠倒,使她的皮肤状态非常差,脱发脱得严重。她说这些的时候,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,幸好我打算挣完大一的学费和小部分生活费就撤。但愿自己好好养了18年的身体,能扛得住这一个半月的熬夜和喝酒吧。
除了舞蹈和走秀外,公司还有专门的微笑和说话技巧培训,这让一开始还对这份工作的安全性有所担心的我暂时安下了心。
培训结束后,公司给我安排的花场在广东一个沿海小城市。“这么正规,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。”我带着这样的疑问,坐上了去另外一个城市的高铁。
到站后,在那边花场负责带队的唐姐热情地为我接风洗尘。一见面就说:“坐了这么久高铁你一定饿了吧?”于是直接就带我下了馆子。吃饭过程中自然少不了唠家常。
唐姐把她想要了解我的了解完后,我也大概弄明白了我明晚要上班的那个花场,现在是全区生意最火爆的花场。除了场子原有的“演员”外,还有另外两个经济公司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往这里输送新鲜血液。
填饱肚子后,唐姐为我安排宿舍。我俩提着行李穿过挤压在一起的居民楼间的巷道,这条巷子还弥漫着一股过夜厨余垃圾的酸臭味,下一条巷子却伴随着带有方言的吆喝飘来麻辣烫的鲜香。
唐姐告诉我:“这一片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外来人口租房区,鱼龙混杂,平时出入自己多注意点。”听完这话,我急忙把包背到胸前。看到我的举动,唐姐愣了一下,接着笑着对我说:“好久没看到你这样天真的小妹妹了。”
在3、4天的适应期后,我也开始对这份工作得心应手起来,但花量不好不糟。毕竟刚来也不认识什么客人,玩骰子喝酒什么的也放不开。有一次客人摸了下我的手,我下意识地一把给打掉了。没想到客人也不恼,色咪咪地看着我说:“新来的吧?长得这么可爱怎么来这里陪酒呀?”我想这位客人一定是喝醉了,他问我的问题毫无因果关系可言。
长得可爱和做这份工作有什么关系吗,反之,长得不可爱有来这里陪酒的资格吗?想来一定是我反感他的神情太过明显,当我上台的时候,他居然给我送了件凤袍。我往台下望去的时候,看到了队长对我点头的认可,队友们的羡慕和怀疑。至于那位客人......看都没看我。
我以为这位客人不过是钱多得没地方挥霍,但每次他来都必点我。我不会喝酒和摇骰也没关系,让我在旁边看着就好,我上场还给我送“花”。我到现在还弄不明白为什么。来花场消遣的无非是这几种人:事业上失败的,情场上失意的,钱多得没地方烧的,对咱们场子某位演员特别上心的。
就比如我隔壁房那个艺名叫“杏子”的女孩,新疆人,鼻梁特别高,夜店妆一化起来,气质丝毫不输荧屏上的大明星。爱点她的熟客中,就有好几位是专捧她的,十几万的“花”送起来一点也不手软。
还记得刚认识她的第一天,正巧碰上当晚的爆点。爆点环场是整晚送“花”送得最疯狂的时候。站在舞台中央的杏子,身后是价值两万的“翅膀”,身上披着几件披风,头戴皇冠,左手拿着发光的权杖,右手还拿着好几个花环。当时那一幕,着实把第一次来花场的我给震撼到了。
好家伙,那阵仗,光这一晚上杏子姐姐能赚个一两万了。因为实在好奇杏子是怎么牢牢抓住那些顾客的心(其实是想知道怎么让花客送大花),我提着两杯珍珠奶茶走进了性子的房间。
漂亮的姑娘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目的,笑嘻嘻地接过我手里的奶茶。聊了几句后,就向我说出了她的“秘籍”。
“就卖惨啊,和那些看起来对你比较有意思的客人说你过得有多惨,就是过得惨才会来这儿陪酒。他们喜欢你,就肯定想多帮帮你,花量自然就上来了。”没有想到杏子这样好说话,她看着我傻愣愣的样子,问道:“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有什么秘密武器吧?”我点了点头,想了想,又摇了摇头。
她哈哈地笑我:“你也太可爱太天真了吧!”我不知道她和唐姐说的天真是不是同一个意思,只是打那天起,我和杏子成了不错的朋友。杏子的客人们在送她大花的同时,也会给我这个小新人匀个皇冠披风这样的小花。
我和小苏的战争爆发在八月的第一天。小苏是和我同一个队的姐妹,比我还小一岁。听说也是和家里人置气,还没高考就跑了出来,但她是打算短期内不走了。
虽然公司明面上表示,不允许与客人有越轨的关系存在,但演员们自愿与客人们生点什么,公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。
人家就凭一个在与客人谈恋爱的借口,就能把公司规则的漏洞堵得死死的,自由恋爱也不违法不是?小苏和一个客人发生了关系。
那位客人给小苏砸了半个月的花后,把小苏整个人都弄得飘飘然了,于是小苏就成了他的“女朋友”,情侣间该做的事他俩都做了。
大概是得到后就不会珍惜,即使小苏给那位客人的是第一次。新鲜感过后的男人对小苏就没那么上心了,反而把下一个目标放在了我身上。本就患得患失的小苏,一下子就把气撒在了我身上。
这就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线。
任谁被骂狐狸精、绿茶婊这样贬义色彩强烈的词时,心里都不会好受吧。这小苏怎么说都是受过教育的人,怎么却像市井里没读过几天书的嚼舌妇一样。
队长当初也不是没提醒过她,别被一时的宠爱冲昏了头。这些有钱人只是想玩玩罢了,洁身自好,别动了真感情。我怎么想的就怎么同她说了,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小苏给我回了一个白眼。
“您倒是高尚,您这么高尚怎么也来陪酒啊?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,你做过一天的陪酒女,就一辈子都撕不掉这个标签。别整得自己多纯洁多天真多无知,像个救世主一样,说到底,骨子里还不是一样的贱。”
我忘记那天我是怎么回到房间的。回想小苏的话,似乎也不无道理。这段时间,向我示好的花客不在少数,更有甚者想要包养我。我承认,我也曾动摇和心动过,但我也从未忘记我还有远方要去。
我打开搜索引擎,查了一个问题:“你如何看待在夜店陪酒的女孩?”
我小时候喜欢看琼瑶阿姨的《情深深雨蒙蒙》,依萍要去当舞女的时候佩姨拦着不给去。
当时依萍说:“只要我洁身自爱,做舞女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
佩姨是这样回答的:“依萍,你不知道,人不能稍微降低一级,只要你走错一步,你就会一直往下陷,永远没有翻身的希望……”
“伴舞唱歌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那些灯红酒绿的环境,日子久了它会改变你的气质,你会随着酒色堕落下去。”
8岁的我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,18岁的我却明白,这些话有多写实。
夜场的生活确实让我已经开始觉得厌烦恶心,许多同事的物质与拜金也让我想想就觉得疲惫。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杏子一样,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想走就走,对这里毫无留恋。可更多的人,为了利益,出卖自己,夜场对她们而言,是她们腐败生活唯一的经济来源。现在年轻漂亮有资本,可以后呢?年老色衰,无一技之长,那什么立足于社会?
第二天,我就向队长提出了辞职。现在离那个夏天已经过去了4年,我也即将再次步入社会。回想起自己第一份工作,就像是仲夏夜之梦,繁华一场终不如脚踏实地的步步来得踏实。